兔主席/tuzhuxi 20240828

前几天民主党召开了全国代表大会，一众民主党元老发表了慷慨激昂的讲话，我们后面可以重温一下其中一个有趣的要点。今天，让我们继续看一看卡玛拉·哈里斯酝酿的经济政策、议程及背后的思路，这些思路代表了美国民主党当前的主流，甚至可能还在主流右侧一点（主流更加左翼）。至于使用哪些政治概念去概括之——例如“自由主义”、“进步主义”、“社会主义”、“社会民主主义”、“民主社会主义”——其实已经无所谓了。共和党选择用“极左”或“共产主义”。名称不重要，关键还是看内涵。

今天，我们采用特殊一点的方式，套用中国人比较熟悉的政治术语或概念，去解释、诠释或“翻译”哈里斯提出的经济政策、议程和思路。

【目录】

一、为什么要采用“概念套用”及“翻译”的方法

二、哈里斯/民主党的经济社会主义政策

三、都是政策集合，缺乏大叙事大理论

四、一点小结与思考

【正文】

一、为什么要采用“概念套用”及“翻译”的方法

使用中国人熟悉的政治概念和用语，会有两方面的好处：

第一，知彼：可以帮助我们快速了解哈里斯/民主党的政策的大致内涵和底层逻辑；

第二，知己，通过对位美国/西方，可以帮助我们反向认识中国自己的制度和政策，拓宽对一些问题的看法和思路，建立更复杂的历史和宏观思维，并为中国模式的过去，现在和未来提供更多的全球语境及历史语境。

以下进入主题。

二、哈里斯/民主党的经济社会主义政策

一些大的概念和主题如下：

1.“以人民为中心”、“站在最大多数劳动人民的一面”、“把屁股端端地坐在老百姓的这一面”——在中国说“人民”、“老百姓”、“群众”；在美国则要说“中产阶级”。在美国，中产阶级反映的不仅仅是经济阶层和地位，更多的是一个带有政治、社会、文化意味的概念，也代表某种理想、愿景、自尊和政治身份。大多美国人都自认为属于“中产阶级”（哪怕实际上并不够格）。基于此，在中国说“以人民为中心”，服务“最广大的人民”，换美国的语境，就要说“以中产阶级为中心”，“服务中产阶级”。哈里斯的核心主题，就是“把屁股端端地坐在‘中产阶级’的这一面”。旨在降低老百姓的生活成本，提高老百姓的输入，提升生活福祉，“从活下去，到活得好”（“not just to get by, but to get ahead”）。

2.“稳定大于一切”——美国是发达国家，蛋糕已经足够大了，继续做大蛋糕当然必要，但当下更大的问题是分配。如果分配出了问题，就会影响到稳定（政治稳定、社会稳定、国家稳定）。特朗普/右翼的逻辑是用发展解决问题（“涓滴经济学”），认为只要发展了，就不存在稳定问题。哈里斯/左翼的逻辑则是将稳定置于最高的优先地位。我们看哈里斯的经济计划，从来不提或极少提“就业”、“增长”或“发展”，因为老百姓认为蛋糕做大了不仅和自己没关系，而且加剧两极分化，使自己的情况更加窘迫。所以哈里斯的主要政策都是如何为中层、中低层、底层提升福祉或提供兜底福利，旨在通过这些政策稳定民心

3.“公平优先，兼顾效率”——公平和效率两者之间是存在矛盾和张力的。尽管大家都说把两者的关系平衡好，但在天平的两侧，特朗普/共和党/右翼更加注重效率，哈里斯/民主党/左翼则更加注重公平。接着上一条哈里斯认为解决美国当前深刻的政治经济社会矛盾，必须将公平放在更加优先的地位

4.“更好的发挥政府作用”——美国的问题是：一切由市场主导，市场不仅仅是影响资源配置的决定性力量，很多时候是“唯一”力量。特朗普/共和党/右翼的解决方式是：把政府当成问题来源，要求限制政府，缩小政府，不断去除监管，认为通过市场力量就可以且才能解决所有问题。哈里斯/民主党/左翼认为政府是药方，是“责任方”，要扩大政府功能、职能。这里面的功能、职能主要指国家战略、发展规划（产业政策）以及社会治理与民生保障。哈里斯出来对选民讲的，主要是民生保障、公共福利相关内容。政府会通过财政、税收、货币政策、总统行政令乃至推动相关立法以实现相关功能。哈里斯/民主党讲的这套，可类比中国的“宏观经济治理体系”

5.“规范和引导资本健康发展”、“为资本设置‘红绿灯’”、引导资本“服务国家战略”——哈里斯将大企业、大资本及其“贪婪”视为各种经济社会民生问题矛盾的根源。给出的处方，是政府亲自下场操刀“节制资本”，对大企业、大资本在关键民生领域（如住房、食品、医疗等）“无序扩张”、“野蛮生长”、“与民争利”的行为采取多管齐下的限制、打击、管制，通过设置“红绿灯”，引导其朝着正确的方向发展，正确的“服务国家战略”。例如：

1)住房：利用税收政策，限制大企业大资本大量收购租赁住房以避免其抬高租赁住房的价格；鼓励开发商建设满足群众首次购房需求的刚需房。具体参见《知彼才能知己——看看哈里斯的房地产政策》一文的分析

2)食品杂货品：认为大型垄断企业的行为是美国通货膨胀及中产家庭生活成本高企的重要原因，提出打击企业在食品杂货品领域的“哄抬价格”（price-gouging）及“剥削”消费者的行为。这颇像我国建国初期为抑制大城市通货膨胀所采取的打击“囤积居奇、哄抬物价、扰乱市场”的举措）。哈里斯提出的举措是多方面的，包括设置禁令、严查严打、禁止“不公平的兼并收购”（哪怕是市场化行为）

3)医药：哈里斯认为医药品价格高企的原因也是大企业大资本，提出要“从打击妨碍竞争的制药公司以及压榨小药店利润、提高消费者成本的中间商的不当行为入手”

4)正向的产业政策：此外，哈里斯/白宫还会延续拜登期间的产业政策，引导大企业和资本将资源投入向符合国家战略及长久竞争力的重点产业（参考2022年美国的《CHIPS & Science Act（芯片与科学法）》。这部分内容由于和普通老百姓关系不大，哈里斯目前讲得很少，可以理解为延续过往的逻辑

5)“服务中小微企业”：个体层面看，哈里斯/民主党面向和服务的是“中产阶级”，企业侧看，哈里斯/民主党面向和服务的是广大中小微企业，认为数量广大的中小微企业不仅与良性的市场竞争环境有关，也是广大人民（即选民）的生计所在，更是民主党的基本盘。因此，哈里斯/民主党的政策一方面旨在限制和引导大资本，一方面旨在提升中小微企业的营商环境

6.“优化收入分配结构，推进共同富裕”：哈里斯继承拜登的政策思路，“middle out（壮大中产群体的收入）、bottom up（向上提升低收入群体的收入）”，相当于中国提的“提升中低收入群体的收入”。哈里斯并称，要“将钱放回劳动人民的口袋，并确保亿万富翁和大公司支付他们应担的份额”。具体举措是多管齐下方面，如：

1)最低法定工资（首次分配）：提升最低法定工资（minimum wage），面向的是最低收入群体，属“首次分配”范畴（“劳动力生产要素”）

2)提升企业税（二次分配）：将企业税从21%增加到28%（特朗普在任期间从35%砍到了21%），让企业付出“应担的份额”

3)提升资本利得税（二次分配）：哈里斯支持对美国的长期投资征收45%的资本利得税，并考虑对未实现的资本利得征收25%的税。这是在二次分配中增加对资本的征税，是优化分配结构的一部分

4)对中低收入群体减税（二次分配）：

a）扩大“劳动所得税抵免”（Earned Income Tax Credit）的范围，使其能够涵盖从事低收入工作但没有抚养子女的劳动者，为个体减税最多1,500 美元；

b）对特定行业（酒店、服务行业等蓝领行业）的小费收入免征税（呼应特朗普提出的相关政策）；

c）为有新生儿出生第一年的家庭提供6,000美元的税收抵免，恢复并常态化疫情期间为中低层家庭提供的每名儿童3,600美元的税收抵免；

d）哈里斯表示将不对年收入40万美元或以下的美国家庭加税的承诺，明确支持对高收入者和企业加税。

可见，哈里斯/民主党所提的，类似中国所说的，认识到了“分配制度是促进共同富裕的基础性制度”，要“增加低收入者收入，扩大中等收入群体”，“逐步形成中间大、两头小的橄榄型分配结构”，而这种分配结构形成后，“共同富裕”自然也就形成了

三、都是政策集合，缺乏大叙事大理论

需知，哈里斯提出的都是具体的、“点状”的、微观的、散布的政策，分布在不同的议题和领域。作为一个政策组合，它可以被称为“卡玛拉经济学”（Kamalanomics），但实际上它缺乏系统化、概念化的理念、理论、叙事、框架、价值乃至思想。上述分析，也只是我们作为旁观者的一些观察和总结。

那么，为什么没有大叙事、大理论呢？不外乎两个原因：

第一，本来也不存在什么“理论”和“思想”：卡玛拉·哈里斯看到的是各种问题，给出的是具体的、渐进式的解决方案，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但是，通过其基本特征，共性，我们也可以勾勒出背后的底层逻辑和思路。这些东西顶多算“点子”、“招式”，“办法”，不成其为“思想”，更缺乏理论依托。选举政客毕竟不是思想家和理论家，解决的是实际问题，这些点子，满足大选是足够了。

第二，注重大众沟通和传播效率：很多概念化的东西其实不适合对普罗大众沟通的，人类历史上，做到把复杂的政治政策思想理论体系行之有效地对公众沟通是非常罕见的。老百姓听不懂复杂的概念，对此也不感兴趣，而且容易产生怀疑。他们只希望听到实惠的、具体的、可及的东西，并且以大白话呈现。从这个角度讲，哈里斯也好，特朗普也好，讲的虽然是大白话，也不知道最终是否能够落地，但至少能够满足共通沟通的需求

第三，“社会主义”在美国的禁忌：“什么？！社会主义？！那不就是共产主义么！”美国的历史、国情、民众基础决定了对“社会主义”非常抵触、怀疑、恐惧。社会主义是“见光死”的。所以，卖狗肉一定要挂羊头，往左走一定要打右灯，给社会主义的处方，然后得声称这是个别的什么东西（比如“进步主义”），或者以后干脆叫“美国特色的资本主义”，说这么搞才是与时俱进的资本主义。哈里斯是渐进主义者，注重谨慎、保守地推行政策和变革。尽管如此还被抨击为“极左”、“共产主义者”。马斯克说哈里斯是“学马克思经济学长大的”。所以，她应该努力把政策限定在政策，避免和抽象理论、意识形态相联系。但是，她葫芦里装的什么药，我们一看就能明白。

四、一点小结与思考：

第一、哈里斯/民主党所提的经济政策，不是少数也不是极端，而是占美国至少半数人口的主流思想。分解来看，许多政策甚至获得美国的多数人支持

第二、美国从来就不是“铁板”一块，不是都在主张单纯的、原教旨的市场经济。现实世界中的美国，和在西方经济学教科书上、在“公知”的话语里，在精英的想象中，在定势观念的认识中的“美国”是不同的

第三、哈里斯/民主党的政策，可以称为“自由主义”，也可以称为“进步主义”，也可以称为“社会主义”，但标签不重要，核心是：它是最适合美国国情的、用于解决社会民生问题的左翼解决方案

第四、哈里斯/民主党所提的经济政策，不仅在美国有市场，在欧洲更有市场：从中欧、到南欧、北欧、东欧，西欧。不要忘记现代历史“社会主义”这个概念实际上是从欧洲大陆“舶来”的（尽管内涵上与我国的传统理念高度相通）

第五、在美/西方社会，与政治右翼（民族主义）“齐同并进”的，实际上是经济左翼。不妨这么理解，即在未来的时代里，至少在经济领域，“东风压倒西风”，社会主义将换来新生，重新“蔚然成风”

第六、哈里斯/民主党所提的政策，和新时代中国的制度、方向、模式也是有相似之处的，中美历史发展和传统不同，国情条件不同，意识形态基础不同，但针对同样的问题，最终“殊途同归”，将遵循共通的思路和理念，结合自己的情况找寻切实可行的方法解决问题。

第七、也将有越来越多的人们会认识到，在科技大发展，人工智能主导、人类少子化的时代，“社会主义”是人类社会必然道路。像阿根廷米莱这样的右翼倒退只能是历史的“插曲”和“脚注”，通过他们的“反动”，来表明历史的正确方向

第八、“只有社会主义才能救美国”，也不妨将社会主义视为一个“大伞”，一个大的标签，不同国家有不同的社会主义。可以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也可以有“美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经历历史推演之后，不同制度的相通、相似、相同之处也许会大于不同之处。

第九、最后，在和美国/西方解释中国现有制度和政策的时候，为了便于沟通，方便对方理解，也可以举例、引用美国/西方的一些政策（“我们的这个政策，和你们哈里斯的那个政策本质是一个意思”、“你们不也有那个政策吗”、“目的是类似的”、“其实很容易理解，你看哈里斯的政策……”）

所以，我们应当对前程要抱有最积极的信心，并将这种信心转化为正能量，激励我们的当下。